石破天搭了纪晓芙脉搏，略一思索，取出白合散，将白色粉末倒在小碟中，均匀铺开，说道：
“纪姐姐，请你吐些口涎在盘中。”
纪晓芙依言照做。
石破天将她口涎调在白合散中观察了一番，又嗅了嗅，思索良久，开出一张药方：
土狗，蛤粉，五灵脂，千金子……
交给周芷若去配药。
石破天询问起纪晓芙受伤经过，纪晓芙据实以告。
原来半月前，她带女儿到镇上买布，看到峨嵋派留下的暗号。
她虽然不敢回峨嵋，但仍自以峨嵋弟子自居，见到宗门留下的记号，心中不免担忧同门安危。
于是带着女儿沿着讯号所示，找到凤阳城内的临淮阁酒楼，遇见了华山派、崆峒派、神拳门、丐帮等门派的人。
她们这十五人，便是在那里遭了金花婆婆毒手。
据她描述，那金花婆婆老态龙钟，白发如银，而且不停咳嗽，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。
当时谁也没把这老婆婆放在心上，岂料这老太婆暴起伤人，顷刻间便将十五人尽数击倒。
随后十五人便被抬进了酒楼厨房，炮制出他们身上这些奇伤怪毒。
但却并未伤他们性命，而是教他们前往女山湖畔蝴蝶谷，找一位蝶谷医仙治疗。
所以十五人才在一日之间，先后来到蝴蝶谷求医。
石破天得知事情经过后，心想：这恶婆婆武功如此高强，看来我非全力以赴不可。
“唉，不知那金花婆婆与胡先生有什么仇怨，非要杀他不可。”
纪晓芙满腹担忧看向石破天。
“你是胡先生的弟子，只怕她会迁怒于你。”
石破天安慰道：
“纪姐姐，你好好在谷中养伤，不必担心。那恶婆婆若敢来犯，我便和她斗上一斗。”
纪晓芙不禁低呼：“无忌，你可不要乱来，那金花婆婆武功高强，连我们十五人也不是她对手，你，你怎是她对手？”
两年前的那一晚，纪晓芙虽然见过石破天出手，一刀斩断丁敏君的佩剑。
但想他年纪毕竟尚小，又怎是金花婆婆对手？
他若是老老实实的，金花婆婆说不定看在他年纪尚小的份上，饶他一命。
就像女儿杨不悔，虽跟她一起去了临淮阁，但却未遭毒手。
那金花婆婆身边也带了个小女孩，或许正因如此，她才存了爱幼之念。
但若是主动向她出手，只怕难逃毒手。
石破天微笑道：“纪姐姐放心，我有分寸。”
纪晓芙见他神色坚定，叹了口气。
心想：不愧是张五哥的儿子，小小年纪便有此侠义心肠，面对强敌也不畏惧。他小小年纪尚且如此，我又岂能怕了那金花婆婆？此番就算拼死，也要护他和不儿周全，就算敌不过那恶婆婆，也要为他们争取一线生机。
“无忌，我与你父亲是同辈好友，你叫我姐姐，未免乱了辈分，你还是叫我姑姑吧。”
石破天不懂这些亲戚关系，但既然纪晓芙这样说了，他也就改口。
点点头，道：
“好的，姑姑。”
此后数日。
石破天每日察看伤患伤势，留心观察他们身体变化。
周芷若则负责搭配药物，熬药煮汤。
数日后，纪晓芙毒性渐除。
其余伤者也渐渐痊愈。
经过这一番忙碌，两人于医道又大进了一步。
到了第八日晚上，石破天正在房中练功。
这些天他担心金花婆婆半夜前来偷袭，所以晚上都以练功替代睡觉。
运功之时，五感敏锐，谷中的风吹草动，都逃不过他感知。
忽然，他听见谷中传来一阵异动，睁开双眼，走出房外察看。
月光下，只见两道身影鬼鬼祟祟向谷口而去。
他目力惊人，看出那二人身形，乃是神拳门的两名伤者。
大半夜的，他们要去哪？
旁边的茅屋忽然打开，纪晓芙从房中步出，看着那两人的背影，摇头叹道：“当真是两个忘恩负义之徒。”
石破天一怔，问道：“纪姑姑，他们难道？”
纪晓芙道：“他们被那金花婆婆打得怕了，你既已治好他们，他们自然不肯继续留在这里。”
“可他们明明答应过我……”
“在他们二人眼中，与性命相比，承诺又算得什么？无忌，你记住，以后千万不可随意相信别人的话。”
纪晓芙想起自己和武当殷六侠有婚约，却和别人生了孩子，自己和这两人实也没什么分别，神色不由一黯。
石破天默然不语。
妈妈告诉他世界上有很多卑鄙无耻的坏人，也有道貌岸然的好人，但他从未真正接触过。
如今算是见识到了。
“无忌，要姑姑去拦下他们吗？”
石破天摇摇头：“他们既然不想留下来，强留也没有意义，他们爱走便走吧。”
次日早晨。
石破天正在房中晨练武当九阳功，头顶白气氤氲，面色微紫。
忽听门外传来纪晓芙的质问声。
“三位要到哪里去？”
他停止运功，出门察看。
只见纪晓芙正与三名华山派弟子对峙。
这时他已知华山派三人名姓，为首之人正是薛公远。
三人牵了马，似乎打算出谷。
他走上前去，问道：“纪姑姑，怎么啦？”
纪晓芙冷笑道：“这三位华山派的大侠也打算临阵脱逃。”
薛公远听她语带讥讽，脸色不由一红，争辩道：
“什么临阵脱逃，我们只是打算到谷外探听那金花婆婆的讯息，好提前做准备。”
他身边的瘦汉子也道：“没错，那金花婆婆这些天还不来，难道她十年八年不来，咱们便在这谷中干等十年八年么？”
纪晓芙没想到这三人这般厚颜无耻，明明是怕了金花婆婆，却说得这般振振有词。
这三人武功远在昨夜两名神拳门弟子之上，若是他们一走，面对金花婆婆的胜算就更低了。
正要开口激他们留下，只听石破天道：“三位，你们伤势已经恢复，如想离开，就请自便。”
薛公远向他拱了拱手，说道：“还是石兄弟通情达理。此番相救之恩，我等铭记于心，他日必有厚报。”
言辞十分恳切。
说罢，三人一起向他行了一礼，牵马便向谷口走去。
“说什么他日厚报，眼下咱们大敌当前，他们却逃之夭夭，这算哪门子的报答。早知道在他们药里加点料，让他们别这么快好。”周芷若不忿的声音从旁传来。
石破天转过头，对她微微一笑，说道：“芷若妹妹，咱们是治病救人，怎么可以这么做。”
周芷若盯着三人背影道：“我现在可明白，为什么师父号称‘见死不救’了，这世上有些人本就无可救药。”
石破天默然。
纪晓芙感慨道：“我原以为华山乃名门正派，华山鲜于先生声名在外，门下高徒必然是侠义之辈，没想到却是这般言而无信之徒。”
周芷若附和道：“纪姑姑说的一点也没错。”
华山派的三人尚未走远，两人声音又故意说得很大，这番言语自然落入他们耳中。
不过他们只当没听到。
转眼间，三人身影便消失在谷口。
石破天微微一叹，正欲回屋，又见崆峒派的两人来到门前。
那号称圣手伽蓝的老者名叫简捷。
石破天问：“简老，今日头还痒吗？”
这简捷头上被涂了毒药，奇痒无比，头上被他挠得光秃秃的，一根头发也不剩。
若非石破天出手救治，只怕他连自己脑子都要抠出来。
简捷面上闪过一丝尴尬，笑道：“不痒了，我是来感谢两位小医仙救治之恩的。”
石破天心想，感谢救治之恩，也不必一大早就过来说，难道这两人也想离开？
果然，听得简捷继续说道：
“那金花婆婆武功高强，纵然老夫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。那金花婆婆似乎一时不会前来，所以我打算趁此机会回崆峒派求援，请求门中长老前来支援。”
纪晓芙问：“简前辈几日能回？”
简捷道：“崆峒派离此路途遥远，纵然在下日夜兼程，大概也要十天半月。”
石破天微微一叹，正要说话，忽听谷外响起几声凄厉惨叫。
叫声只响了一瞬便戛然而止。
听声音正是出谷的华山派三人发出的。
紧跟着传来几声苍老的咳嗽。
简捷听到这咳嗽声，脸色大变。
“是她！金花婆婆来了。”
在房中的其余九人一起抢出，无不神色惶恐。
石破天望向谷口，只见一名弯腰驼背的老婆婆，携着一个十二岁的少女，缓步向谷中走来。
那老婆婆满头银发，身穿布衣，手拄一根黝黑拐杖，似是一个贫家农妇。
走两步，咳几声，显得极为辛苦。
那小姑娘在旁边搀着她，相貌美丽，神态恭敬。
两人渐渐走近。
只见那老妪相貌丑陋，满脸皱纹，塌鼻厚唇，一对招风耳，脸颊上窄下宽，望之令人生畏。
她左手拿一串金光灿灿的念珠，仔细一看，每颗念珠都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黄金梅花。
简捷等人注视着她走近，大气也不敢出一口。
纪晓芙脸上也闪过一丝紧张之色。
杨不悔躲在她身后，低声道：“妈妈，那恶婆婆又来了。”
石破天心中一凛，知道这便是当日伤他们的金花婆婆了。
上前两步，将众人护在身后。
朗声问道：“你便是金花婆婆么？”
金花婆婆见他主动迎上前来，略感讶异。
还未开口，她身边的小姑娘已斥道：“不许对婆婆无礼。”
石破天沉声道：“你们是来寻牛伯伯晦气的么？”
金花婆婆咳嗽两声，问道：“孩子，你是胡青牛的什么人？”
石破天道：“我是他徒弟！”
金花婆婆视线扫过他身后的纪晓芙、简捷等人，冷笑道：“这些家伙还没死呢，是你师父治好他们的？”
“是我治好他们的。”
听得此言，金花婆婆目露讶异之色。
“你治的？”
石破天暗觉奇怪，这金花婆婆面目丑陋，但一双眼睛却清澈明亮，简直如少女一般灵活。
听她发言询问，道：“不错，是我治的，你为什么要害他们？”
金花婆婆哈哈大笑，笑声如老鸦般刺耳。
一个嘴上无毛的少年，居然敢来质问自己。
“小子，你就不怕我杀了你？”
石破天面色平静：“我不怕。”
“哈哈，果然后生可畏，你小小年纪，便有这般医术，假以时日，便是第二个蝶谷医仙，可惜，实在是可惜。”
石破天奇道：“可惜什么？”
金花婆婆眼中射出一道寒光：“可惜今日要毙命于此！”
话音刚落，众人便见金光一闪，一朵金花激射向石破天。
纪晓芙失声惊呼：“不要！”
抢身上前，却已来不及。
只见那金花径直打在石破天胸口，发出嘭的一声。
“孩子，你怎么样？”
“无忌哥哥，你没事吧？”
周芷若和纪晓芙一起抢到石破天身边，满脸关切之情。
石破天对她二人微微一笑：“我没事。”
从胸口取下了那朵金花，送给周芷若。
周芷若察看他胸口被击中之处，只是衣服被打破，皮肤上连个痕迹也没留下，这才甜甜一笑：
“谢谢无忌哥哥。”
纪晓芙见他无事，也松了口气。
心中暗自惊讶：无忌小小年纪，内力居然这般深厚，也许他真的能……
金花婆婆见石破天安然无恙，同样大吃一惊。
她这一击虽然只使了三分力道，但料想对付一个籍籍无名的少年，已是绰绰有余。
本打算将这朵梅花嵌入石破天胸口血肉之中，让他吃点苦头。
没想到他连血也没有流一滴。
她心中暗想：这小子年纪轻轻，内功却这般深厚，绝不是胡青牛能教的出来的，他武功必然另有师承。
这时她身边的小女孩见石破天将金花送给周芷若，怒道：
“喂，你干什么把我婆婆的东西送给别人？”
石破天回过头来，笑道：“你婆婆将这朵金花送给我，我转送给别人，有何不可？”
那小姑娘涨红了脸：“你、你……你叫什么？”
“我叫石破天。”
“你骗人，她刚刚明明叫你无忌哥哥。”
石破天呵呵一笑：“姓石，名破天，字无忌。”
小姑娘呆了一下，嗔道：“我才不信，你骗人！”
虽大敌当前，周芷若在一旁却也不禁扑哧一笑。
这般说法，是前两天她教石破天说的。
原来杨不悔曾在华山派众人面前叫他“无忌哥哥”，为了掩盖他的真实身份，才教他这样说。
金花婆婆冷哼一声，双目凝视石破天。
“小子，你师父是谁？”